收入《美妆帝国蝴蝶牌》
斜杠青年初长成
1879年，陈蝶仙生于浙江钱塘的一个传统儒医家庭，使他从小接受到古典文学与中医的教育。他参加科举考试，进入官场谋职，沿着旧时文人的人生规划前进。但不同于其他爱好吟诗作对、视金钱如粪土的传统文人，陈蝶仙颇有些前卫新潮的特殊爱好——他热衷于创业，痴迷于科学，并且通过不断的尝试，一步步将他的新奇设想化为了现实……
陈蝶仙照片
“写情圣手”的人设变现
清末以来，道统衰落冲击旧有观念，新风俗不断涌现：传统文人能够打破士农工商的分界，进入曾经被认为非正统的领域——譬如商界之中。在亡国灭种的危局之下，文商融合又被赋予了救国的崇高意义；而世风之变亦引入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新机遇，特别在上海，中西文化交汇之地，蓬勃发展的新媒体与新产业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。对于陈蝶仙来说，这或许是最适合他施展拳脚的舞台。
1900年，18岁的陈蝶仙完成他的第一部写情小说——《泪珠缘》，这部作品讲述了红楼梦似的男女痴怨爱情，使他受到女性读者的追捧。借着这股小说热，陈蝶仙还将自己塑造成了流行品牌作家，完成了从基层官员到畅销小说写手的转型，这主要得益于陈蝶仙的自我推销技能。
陈蝶仙所著小说《泪珠缘》书影
陈蝶仙从起名就颇为讲究，笔名“天虚我生”，意思是“上天白造的人”；自名“蝶仙”，有“庄周梦蝶”之典故，他的起名营造出庄子式的飘逸和浪漫，也暗合了他个人所追求的有些争议、前卫的志向。陈蝶仙还将“人设”营销贯彻到了小说创作当中。
1913年6月到10月，陈蝶仙初抵上海后，他创作的《黄金祟》在《申报》上连载，为他在竞争激烈的小说市场中博得知名作家的声望。在《黄金祟》里，男主人公珊被视作陈蝶仙的自我投射。故事记叙了珊与挚爱筝儿及妻子素素之间的情感纠葛，其中多提到金钱。读者被拉入戏中而移情。陈蝶仙由此博得了读者的好感，而着力打造的多情男子“人设”蝴蝶牌，又为他的商业活动正名。
陈蝶仙及其子女
除了小说家的身份，陈蝶仙还以翻译家、出版家、媒体人的身份活跃于上海文化界。他曾翻译过福尔摩斯小说，组建翻译馆；还曾与王钝根合编《游戏杂志》，主编《申报》文学副刊《自由谈》等等。
20世纪早期，出版界生机勃勃。1913年，陈蝶仙以创办了《女子世界》刊物，其中有个“化妆品制造库”的栏目颇为奇特。陈蝶仙撰文讨论如何制作肥皂、生发油、口红等话题，并提供详细的制作原料信息，鼓励读者群体在家中DIY化妆用品。
得益于上海欣欣向荣的出版文化业态，陈蝶仙充分发挥了文本及传媒方面的天赋，也赚取到了足够本钱。1918年，他创办了家庭工业社，由此开启了他的工商业版图。
时尚弄潮儿的“美妆帝国”
“无敌牌”牙粉是家庭工业社最为成功的产品之一。关于它的发明，有一桩与乌贼骨有关的轶事。
《美妆帝国蝴蝶牌》英文版封面
图中的擦面牙粉盒正来自陈蝶仙的“无敌牌”牙粉
1913年蝴蝶牌，陈蝶仙到浙江慈溪县拜访知事何公旦。当二人饮酒赋诗、欣赏海景时，他留意到海滩上布满了乌贼骨。每当初冬潮落，海水会把乌贼卷到岸边，鱼肉腐烂后便剩下乌贼骨。陈蝶仙想到利用这一天然的、本土材料获取碳酸镁——它不但是海洋生物骨骼的主要成分，还是生产牙粉的原材料。
这一则颇有命运般传奇色彩故事，被记于陈蝶仙之子的回忆录中。但事实上，乌贼并没有成为陈蝶仙后续制造牙粉的资源。但它反映出陈蝶仙建设本土主义工业的努力，这也是他缔造工业帝国过程中贯穿始终的理想。
两则无敌牌广告海报
在民国前十年，化妆品和日用品行业开始在中国勃兴，中外企业纷纷在华设厂，尤其大量日货流入市场。这种情况激起了本国制造商的爱国热情，陈蝶仙此时决意投入中国工业建设，于1918年正式组建了制药兼日用品公司——家庭工业社。
南车站路家庭工业社
（原社已毁，旧址无法考证，大约靠近斜土东路）
到了1923年，工业社已雇佣360名工人，很快地实现了较高程度的垂直一体化，发展了无敌牌薄荷厂、滑石粉厂、家庭利用造纸厂、家庭制盒厂、牙刷厂，牙粉厂、织物厂等等，几乎涉及了工业生产的方方面面。1933年，工业部外贸局汇编出版的《中国工业手册：江苏》把家庭工业社归入中国最著名的化妆品公司之一，其产品远销东南亚。
家庭工业社的发展同样得益于陈蝶仙的商业经营策略。早在1924年，家庭工业社就从国外购置了商标打印机，到广告界和商业美术界请来设计师，精心设计品牌名。“无敌牌”牙粉的英文名“Butterfly”（蝴蝶），形成了上海话里“无敌”与“蝴蝶”的同音双关，蝴蝶意象又融入商标图案中，其品牌设计兼具地域性、全国性和全球性。
无敌牌“蝶霜”广告海报，对Butterfly进行艺术体设计
陈蝶仙还利用明星效应达到宣传目的。他找到民国著名电影明星——胡蝶出面代言，借其影响力，以及其名字与品牌巧妙的谐音，助力自己的事业。
民国电影皇后胡蝶，原名胡瑞华
家庭工业社还敏锐地借鉴了力士香皂在中国的营销策略，启用多位中国影星推广产品，发布到新加坡流传最广的《总汇新报》上。当时的新加坡华裔沉迷华语电影，再加上离乡华人需要在多民族政体中找寻归属感而格外爱国，因此踊跃消费“国货”。适当的国货营销及明星带货的商业实践，助家庭工业社成功打开了国际市场。
“非典型”文人的复杂面
用如今的眼光来看，陈蝶仙凭借其出色的文学技巧发家，热心于创业及科学实验，在商界亦发挥自己独特的才能，少有值得非议的地方。但放在他生活的年代，他既无法被归类于旧式文人，又绝非“新青年”之列。他逐利的欲望和天分，让他将文字功底作为获得金钱与名望的工具，而这并不被传统读书人的价值观所容。而对“新文化”知识分子来说，陈蝶仙们所撰写的言情小说被指为毫无意义、逃避现实的文学；他所热衷的科学实践也与五四青年所追求的“赛先生”有微妙的偏差。可以给陈蝶仙贴上的标签很多，但其实很难给他一个明确的定位。
香港科技大学荣休教授、上海复旦大学特聘讲座教授陈建华表示，林郁沁在《美妆帝国蝴蝶牌：一部近代中国民间工业史》中，展示了陈蝶仙的现代性五副面孔：“鸳鸯蝴蝶派”的浪漫言情偶家、蝴蝶牌牙粉的发明者、化妆品工业帝国的缔造者、“家庭常识”的启蒙者和“玩创”广告的段子手。本书中，林郁沁并非简单地探索人物经历，而是将陈蝶仙们置入更大的社会背景中，理解重要的历史现象。她以微观的视角讲述一代民间工业家如何进入全球资本与知识、技术的流通。他们的成功，也预示了中国在21世纪经济崛起的方法。
《美妆帝国蝴蝶牌》
[美]林郁沁 著
陶磊 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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