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小在北京长大的我,小时候每年都回老家天津过年。天津人过年老礼儿多,更何况我奶奶是位格外勤劳讲究的利索人儿,过年的准备往往从刚进腊月就开始了。

糖葫芦串串好,大年三十当天炉子上熬着糖,孩子们就围边上等着,蘸出一串吃一串;不知什么年代起奶奶就置办了个小烤箱,洋气的很,提前一个礼拜就开始烤点心,红糖馅儿和甜咸馅儿,完全不吹牛,后者味道完胜稻香村的牛舌饼。

年夜饭更是提前一个礼拜就要开始备横货,光四喜丸子这一道菜饺子馅咸了怎么办,一个丸子的主料配料就得不下十种;提前蒸出的好几大锅馒头分糖馅儿豆馅儿没馅儿,玫瑰豆沙可是耳朵眼炸糕店的看家款,那会儿也冷,做好的吃食就放窗户外面,冻得梆梆的……

红红火火恍恍惚惚,年关越近,越像领导视察工作的大日子就要到了似的欢快紧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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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一名不事劳作的小盆友,虽然对我来说过年福利多多,有新鞋新衣穿、有放不完的炮仗烟花、有不重样的好吃的、天津女孩子有漂亮的绢花戴,古装戏里群演戴的那种见过伐?我小时候还戴过王熙凤同款凤头钗呢!比爱莎的王冠抢戏多了……

但也有小小烦恼,比如如果年三十当天心情不好被堂表兄弟气哭了,可是要挨数落的;女眷和女孩子们头上戴的纸质红石榴花,若过了午夜忘记丢掉也会惹大人不耐烦;年三十晚上上完厕所要是不走心,随手关了灯,这也是要被骂的。

奶奶一向坚持熬整宿夜,全家要灯火通明直至天亮,第二天老太太依然精神矍铄最早起床(通常干脆没睡,直接从牌桌上转移到客厅),大着嗓门喊孩子们起床,煮大年初一的素馅饺子,饺子下锅的时候必须在院子里点一挂响鞭。

等我们小娃娃们起了床,看到的总是头发吹得时尚规整的奶奶,穿着新买的鲜亮衣服,戴着金镯子金链子金耳环金戒指坐在客厅里,一脸作品过审般的满意微笑。

后来我长大了,过年的时候只是回乡“点个卯”,这些规矩守得也少了。再后来奶奶走了,没了那个绝不凑合的身影张罗忙碌,年味好像也随着淡了一半……

但小时候这些记忆就印在心底最深处,每每想起都有种无端的骄傲。所以我直到现在依然坚持在拜年的时候说“过年好”而不是“新年快乐”(翻个嫌弃的白眼先),可能这就是现在流行说的:仪式感让人充盈而幸福吧。

所以饶是生活小白一名,到了年关底下依然和孩子们折腾些过年的吃喝玩乐,我把所有能力有限造成的凑合都称之为改良,这就算是仪式感的改良与传承吧。

对联贴吊钱儿

天津人过年,家门口和窗棂子上面绝不能是光秃秃的,越鲜艳热闹金光闪闪越好。除了对联福字窗花这类常见装饰物,必不可少的一样装饰是吊钱儿。前数年北京还买不到吊钱儿,要从天津随处可见的街边摊上提前买好带回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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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,二位小爷开始假装有了些文化,学起了书法,于是买来红纸,在老师的悉心教导下写起了福字、对联。

听说爷爷年轻时,家里的福字对联都是他自己写的。对于我们的小家,这还是第一次贴出自家人的作品。不论笔法如何,总是份诚心吉意。孩子们现在学的是西周时期的文字金文,是从甲骨文向大篆演变的文字。这对联贴在大门口,估计邻居要开始当灯谜猜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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横批:福寿康宁

很多很多年前(又暴露年龄),郑少秋演了一部乾隆下江南撩妹子撩完就跑的电视剧,我清楚记得惠英红拜别皇上时说的就是:“四爷福寿康宁!”我郑重申明我当时粉的不是四爷不是妹子而就是这“福寿康宁”四个字。所以当孩子们的书法老师推荐用这四个字当横批时,我深深感到了心有灵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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弟弟写的对联:

忠厚传家远

诗书继世长

这是某年春节我在鼓楼闲逛时,一处民宅大门上贴的对联,一看就特别喜欢,后来网上一查,原来是民间经典家训联,于是暗暗记住,哪天家里谁会写毛笔字了,就写这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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哥哥写的对联:

忠厚传家多余庆

诗书继世代长青

这是我根据弟弟那幅对联“篡改”的,因为需要七字联,就把后三个字替换了–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。其实“多”字和“代”字对的不大工整,不过自己看着挺喜欢,也没想出更好的,就这样吧。

让我颇为欣慰的是,虽然我啥都没说,两个娃因为自己写过,就兴致满满地把这上下两联背得滚瓜烂熟了。希望他们能记住并奉行:忠厚传家、诗书继世。

小tip:贴对联用蓝胶,用双面胶就是坑自己,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。

蜜饯果盒

小时候过年,奶奶家必然要备满盒的蜜饯果干,当时奶奶为此还特意置办了漂亮的漆盒子,现在都还有点想念蜜杏脯。

常备这些甜食蜜饯,是为了家里来人拜年的时候不怠慢。爷爷家是个大家族,我记得过年那几天,家里拜年的亲戚总是川流不息,爸爸叔叔们也要代表我们家去走亲戚拜年。我作为小孩子并不喜欢这个环节,因为来的客人总摆出一副欢喜热烈的样子问我:“还记得我是谁嘛?”

“……不记得。”一秒钟冷场。

再后来就学会了扭扭捏捏装害羞往大人身后躲,直到大人把我扯出来说:“快叫二姑爷爷!”难题迎刃而解。

现在过年呢饺子馅咸了怎么办,一是没什么人来我小家来往拜年,二是二位少爷一年到头嘴里零食不断,我就不再预备又大又漂亮的蜜饯盒子了。备些小盘,自己和少爷老爷喝茶的时候,临时盛些茶点就好。

红红火火糖葫芦

因为寒假的关系,小时候奶奶备年货的时候,我已经回到奶奶家了。所以还记得帮奶奶一起穿糖葫芦,天津人管糖葫芦叫糖墩儿,我猜是因为蘸的时候裹好糖,要往石板上猛地一墩、顺势拉长糖片,才得名的。

过年蘸糖葫芦这个传统在我家销声匿迹多年,三叔依然坚持在年三十儿买几支糖葫芦给孩子们,图个甜蜜喜庆。今年菁kids做节日美食主题的时候,我提出俺爹会蘸糖葫芦,于是给老爷子揽了个出镜的活儿。拍摄完成老先生长吁一声:可算完活了。哈哈,这是实话,看着我也嫌累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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挑来上好的山楂要先去核,用小刀拦腰割开还不能割断,拿竹签把果核挑出来,咧开的口子可以填豆沙可以填核桃。

串糖墩儿的竹签要方形的,不能是穿羊肉串儿的圆签子,不然裹糖的时候签子转,果子也转,裹不上糖。

熬糖最考验技术,火候合不合适关系到糖的粘度和干了的脆度。

蘸的时候必须利索,糖不能离火,一离火就成糖块儿了,火大了又糊,所以动作要快,趁糖汁金黄、似焦未焦、用果串快速一滚,取糖汁咕嘟出的那部分糖泡裹住,拍向抹了水的石板(不知道俺爹从哪儿捡了块花岗岩板子……)就势向下一拉,糖葫芦一侧出现一条长长的糖片,这糖片还不能黏牙,脆生生地才是上品。

只这么说着,我就累了。

年节点心的传统和创新

先生一家人不爱吃甜食,我嫁后算是收敛许多,吃的相对少些。俺爹和奶奶都是甜食爱好者,过年是必须要预备点心、豆包、枣馒头的。

这和过去过年期间全城收工,买不到餐食有关。那时家家需备年货吃上一个星期,面食做主食,美味又好储藏,能做各种面食给家人满口腹之欲是贤惠勤劳的象征,在我家就自此延续了下来,到……嗯……我爸这一代吧(挠头惭愧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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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份奶奶牌点心,一般我家是一年两吃,一次中秋、一次春节。小时候对油酥皮并不喜欢,一是放久了容易变硬,二是一吃就掉皮儿,吃了一身一地还要被大人数落(我能怎么办?我也很绝望)。

但馅儿是美好的,味道也是独家的。红糖馅和甜咸馅儿分别以红糖和白糖加盐打底,加上葡萄干、瓜子仁、核桃仁、芝麻、山楂条……俺爹还喜欢加入小时候常吃的糖冬瓜块儿,一大堆物料配出回味悠长。

不光有传统,今年还有了款跨代创新甜点。

最近小时工回家过年,俺家的主厨–就是俺爹娘,也回天津陪我爷爷过年。我应付一日三餐就像长在了厨房里。这时大少爷突然嚷嚷说要做曲奇!

还做曲奇!饭都做不过来了你怎么不上天呢?这是我内心真实的反应。

但我没说,只是嗯嗯啊啊不置可否,反倒令他下定决心非做不可,还要做以前从没做过的软曲奇。于是带着他找出各种工具物料食材,教他在app里搜方子。正好大少爷的一个小伙伴也在,三个孩子忙活了一个多小时(当然我始终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),出炉的饼干香气扑鼻。

结果一入口,都吐了……小苏打放多了……电子秤太久不用不灵敏了……实在吃不下去全倒了……郁闷得我晚饭特意出门吃了条臭鳜鱼顺气。

没想到第二天,大少爷一个人把工具物料又都倒腾出来了,缺的食材自己带着弟弟从楼下小卖部买了回来,重整旗鼓,他说必须要做成不可。行,冲这份犟劲儿也服你。

不过为娘实在忙不过来,所以这次从头到尾,我不仅一点忙没帮,连参观都没顾上,结果哥哥把饼干入炉之后,又自己收拾了器具刷洗了工具。童工终于长成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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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次的软曲奇,超级美味。里面还加了孩子们最喜欢的M豆,口感丰富余味悠长,孩子们觉得是顶级美味,看着做的不多的曲奇却舍不得吃,说:“必须要给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留些。”

既然过程这么难忘,我说:要不每年过年你就给我们做这款曲奇吧。哥哥拍拍胸脯:那有什么问题!

一元初始,素素静静

年夜饭是个费体力的工程,好在家里人不多。我也尽量新奇从简,想起奶奶家过年的饺子,那也是大部头。十几道菜的年夜饭就不说了,就说除夕午夜加上初一早上这两顿饺子,至少要准备四种馅:猪肉馅、羊肉馅、韭菜鸡蛋虾仁馅,以及只有大年初一一早才吃的独特素馅。

这大年初一一早吃素是有讲究的,因为一年初始要素素静静图个好兆头。饺子里承装的有酱豆腐、白豆腐、香菜……因为馅料都剁得细细碎碎,吃了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具体配料。味道么,只能说奇怪,但因为一年只得吃一次,吃不到的时候还隐约有点想。

现在我正抱着app拉年夜饭采购的单子,终于理解奶奶和婶子们为什么每年都是年夜饭过后才开始梳妆打扮,年关之前,盛景都是靠劳动人民撑着的!大年三十的春晚荧屏前,我应该是头还没洗脸也没敷,心心念念都是饺子馅儿会不会过咸吧。午夜十二点一到,饺子下锅时鞭炮要点响……我得赶紧去看看电子鞭炮还有没有电呢!

但孩子们是真的新奇高兴,看着他们的欢快,我才明白从小接收到的这一份份浓烈的“讲究”,其实都是爱。

所以虽然感觉被仪式感累成了狗,却心甘情愿不将就。旺、旺、旺,新的一年旺得福!

也借此文给读到这里的诸君拜年!谢谢跟着不靠谱更新的趣活家这么久,明年我会勤更些的。祝您和家人喜旺财旺、福寿康宁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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